（2）读书笔记 —— 花边文学
但中国人，在这类文学家的作品里，是要和各种所谓“土人”一同登场的，只要看报上所载的德哥派拉线程的路由单就知道 —— 中国，南洋，南美。英、德之类的太平常了。我们要觉悟着被描写，还要觉悟着被描写的光荣还要躲起来，还要觉悟着将来会有以有这样的事为有趣。——《未来的光荣》
譬如罢，关于杨妃，禄山之乱以后的文人就都撒着大谎，玄宗逍遥事外，到说是许多坏事情都由她，敢说“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的有几个。九十妲己，褒姒，也还不是一样的事？女人的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长远了。——《女人未必多说谎》
这里的不闻，就是没听说古代有这样自除奸恶的事情。夏殷衰，指夏桀王和殷纣王。夏桀嬖妹喜，殷纣嬖妲己。褒是褒姒，周幽王的女宠。二句谓周幽王宠爱褒姒，殷纣王宠爱妲己，招致亡国之祸。这与玄宗之宠杨贵妃引起安史之乱情况虽相似，但玄宗能从国家大局出发，同意将杨贵妃绪死，是与历史上的亡国之君不同的。此即上文所云“事与古先别”之意。有人以为“夏殷”当作“殷周”，或将“褒妲”改为“妹妲”（仇注即作妹妲），才符合史实。李因笃云：“不言周，不言妹喜，此古人互文之妙，正不必作误笔。自八股兴，无人解此法矣。”按李说是，不必改动。所谓“互文”，指上句举夏、殷以包括周，下句举褒、妲以包括妹喜。
中自，主动。唐玄宗赐杨贵妃死，突出于被动，但不好正面揭穿，只好从侧面点破，观下文明言陈玄礼“仗钺奋忠烈”可见，在当时危急存亡的情况下，把皇帝说成一个昏君，便要影响举国上下“同仇敖忾”的情绪，这可能是杜甫为什么要把官军的逼迫说成天子的“圣断”的用心。
杨贵妃被赐死的原因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种是因为她与安禄山有奸情，另一种是因为唐玄宗的士兵要造反，唐玄宗被迫于无奈，只好命高力士赐死了杨贵妃。但是，也有人认为杨贵妃无罪，唐玄宗自保，所以他不得不赐杨贵妃一死。这些说法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其真实性。谩骂固然冤屈了许多好人，但含含胡胡的扑灭“谩骂”，却包庇了一切坏种。 —— 《谩骂》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前年大难临头，北平的学者们所想援以掩护自己的是古文化，而唯一大事，则是古物的南迁，这不是自己彻底的说明了北平所有的是什么了吗？ ——《“京派”与“海派”》
至于元，则人民截然分为四等，一蒙古人，二色目人，三汉人即北人，第四等才是南人，因为他是最后投降的一伙。最后投降，从这边说，是矢尽援绝，这才罢战的南方之强，从那边说，却是不识顺逆，久梗王师的贼。孑遗自然还是投降的，然而为奴隶的资格因此就最浅，因为浅，所以班次就最下，谁都不妨加以卑视了。——《北人与南人》
古埃及的奴隶们，有时也会冷然一笑。这是蔑视一切的笑。不懂得这笑的意义者，只有主子和自安于奴才生活，而劳作较少，并且失了悲愤的奴才。—— 《过年》
不信运命，就不能“安分”，穷人买奖券，便是一种“非分之想”。但这于国家，现在是不能说没有益处的。不过“有一利必有一弊”，运命既然不可知，穷人又何妨想做皇帝，这就使中国出现了《推背图》。据宋人说，五代时候，许多人都看了这图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字，希望应着将来的吉兆，直到宋太宗（？）抽乱了一百本，与别本一同流通，读者见次序多不相同，莫衷一是，这才不再珍藏了。然而九一八那时，上海却还大卖着《推背图》的新印本。——《运命》
《推背图》一种妄诞迷信的图册。《宋史·艺文志》列为五行家的著作，不题撰人，南宋岳珂《侨史》以为唐代李淳风撰。现存传本一卷共六十图，前五十九图预测以后历代兴亡变乱，第六十图画的是唐代袁天纲要李淳风停止继续预测而推李的背脊的动作，故后来又被认作李袁二人同撰。《侨史》卷一《艺祖禁谶书》说：“唐李淳风作《推背图》。五季之乱，王侯崛起，人有幸心，故其学益炽，闭口张弓之谶，吴越至以遍名其子，……宋兴，受命之符尤为著明。艺祖（按历代称太祖或高祖为“艺祖”，此处指宋太祖）即位，始诏禁谶书，惧其惑民志，以繁刑辟。然图传已数百年，民间多有藏本，不复可收拾，有司患之。一日，赵韩王以开封具狱奏，因言‘犯者至众，不可胜诛’。上曰：‘不必多禁，正当混之耳。乃命取旧本，自已验之外，皆紊其次而杂书之，凡为百本，使与存者并行。于是传者懵其先后，莫知甚孰讹；间有存者，不复验，亦弃弗藏矣。”
由上述可知，《推背图》传至如今，早已无法分辨，为什么说“穷人何妨想做皇帝”，使中国出现了《推背图》呢？究竟说了些什么呢？我们节选一部分看看：
当朝皇帝自然想要本朝江山永固，《推背图》中描述的江山更替自然无法接受。对于民众而言，谁有说得好能不能也做个皇帝呢？这与《西游记》中，作者借孙悟空之手说出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推背图》全文可见：
https://zhuanlan.zhihu.com/p/396381496“欺世盗名”者有之，盗卖名以欺世者又有之，世事也真是五花八门。然而受损失的却只有读者。—— 《大小骗》
欺世盗名大家明白，盗卖名以欺世者指的是在文坛上，随随便便使用名人的名字作为校阅，编辑，主编，特约撰稿等名词，来作为广告，但实际又没有这些人。就像之前我买了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刘慈欣”三个大字，但是里面只有一个短篇是刘慈欣的作品，剩下的都是不知名且水平极为有限的作品，后来一看封皮上有个还有两个小字“监制”。没想到几乎百年之前（此篇文章写于1934年），这种问题就存在。古今的心的好坏，较为难以比较，只好求教于诗文。古之诗人，是有名的“温柔敦厚”的，而有的竟说：“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你看够多么恶毒？更奇怪的是孔子“校阅”之后，竟没有删，还说什么“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哩，好像圣人也并不以为可恶。—— 《古人并不纯厚》
时日曷（读“和”）丧，予及汝偕亡。时：同“是”，指示代词，相当于“这”。日：太阳，比喻暴君夏桀。曷：何。这里是“何时”的意思。丧（ ㄙㄤˋ sàng ）：灭亡。 这个太阳何时消灭，我愿与你同归于尽。
不是古人纯厚，是经过后人选择后的古人纯厚。至于后人和古人相比谁更纯厚呢？不太好说。暴露者揭发种种隐秘，自以为有益于人们，然而无聊的人，为消遣无聊计，是甘于受欺，并且安于自欺的，否则就更无聊赖。因为这，所以使戏法长存于天地之间，也所以使暴露幽暗不但为欺人者所深恶，亦且为被欺者所深恶。——《朋友》
小到一个魔术解密，大到对于社会规则运行的解释。如果有暴露者说出来其中的逻辑，那么其实双方都会厌恶这个暴露者。曹操设了“摸金校尉”之类的职员，专门盗墓，他的儿子却做了皇帝，自己竟被谥为“武帝”，好不威风。这样看来，死人的安危，和生人的祸福，又仿佛没有关系似的。相传曹操怕死后被人掘坟，造了七十二疑冢，令人无从下手。于是后之诗人曰：“遍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尸。”于是后之论者又曰：阿瞒老奸巨猾，安知其尸实不在此七十二冢之内乎。真是没有法子想。——《清明时节》
摸金校尉是中国古代一个盗墓者的别称。据史书记载，摸金校尉起源于东汉末年三国时期，自于汉代陈琳所作《为袁绍檄豫州》。曹操为了弥补军饷的不足，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军衔，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也就应该能够理解考古界人士常称的“汉墓十室九空”的道理，也能体味出他们“汉墓考古靠运气”话语中的无奈。假使有一个人，在路旁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着，不久准可以围满一堆人；又假使又有一个人，无端大叫一声，拔步便跑，同时准可以大家都逃散。真不知是“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然而又心怀不满，骂他的莫名其妙的对象曰“妈的”！但是，那吐唾沫和大叫一声的人，归根结蒂还是大人物。当然，沉着切实的人们是有的。不过伟人等等之名之被尊视或鄙弃，大抵总只是做唾沫的替代品而已。——《一思而行》
在互联网时代，吐唾沫的人多了，能让人围观的圈子也大了。假使世界上真有天才，那么，漫骂的批评，于他是有损的，能骂退他的作品，使他不成其为作家。然而所谓漫骂的批评，于庸才是有益的，能保持其为作家，不过据说是吓退了他的作品。—— 《推己及人》
正是因为有人批评，才能让一些拥有他们没有的名号，放在如今，很多人因为黑粉而火也是这个道理。
注：烟士披里纯 [英inspiration]灵感。“科学救国”已经叫了近十年，谁都知道这是很对的，并非“跳舞救国”“拜佛救国”之比。青年出国去学科学者有之，博士学了科学回国者有之。不料中国究竟自有其文明，与日本是两样的，科学不但并不足以补中国文化之不足，却更加证明了中国文化之高深。风水，是合于地理学的，门阀，是合于优生学的，炼丹，是合于化学的，放风筝，是合于卫生学的。“灵乩”的合于“科学”，亦不过其一而已。五四时代，陈大齐先生曾作论揭发过扶乩的骗人，隔了十六年，白同先生却用碟子证明了扶乩的合理，这真叫人从那里说起。——《偶感》
灵乩[líng jī] 旧时求神降示的一种迷信活动。 鲁迅 《花边文学·偶感》：“风水，是合于地理学的，门阀，是合于优生学的，炼丹，是合于化学的，放风筝，是合于卫生学的。‘灵乩’的合于‘科学’，亦不过其一而已。”
近乎百年前的作品所思考的事情和如今现状竟然还是出奇的一致，可想而知近些年在思想文化上几乎是止步不前的。更甚之，“科学”如果和传统碰巧一致，反而更加印证了“传统”的可靠，而非科学的证明。一切回声中，对于这自杀的主谋者——秦夫人，虽然也加以恕辞；但归结却无非是诛伐。因为——评论家说——社会虽然黑暗，但人生的第一责任是生存，倘自杀，便是失职，第二责任是受苦，倘自杀，便是偷安。进步的评论家则说人生是战斗，自杀者就是逃兵，虽死也不足以蔽其罪。这自然也说得下去的，然而未免太笼统。
人间有犯罪学者，一派说，由于环境；一派说，由于个人。现在盛行的是后一说，因为倘信前一派，则消灭罪犯，便得改造环境，事情就麻烦，可怕了。而秦夫人自杀的批判者，则是大抵属于后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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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然应该生存，但为的是进化；也不妨受苦，但为的是解除将来的一切苦；更应该战斗，但为的是改革。责别人的自杀者，一面责人，一面正也应该向驱人于自杀之途的环境挑战，进攻。倘使对于黑暗的主力，不置一辞，不发一矢，而但向“弱者”唠叨不已，则纵使他如何义形于色，我也不能不说——我真也忍不住了——他其实乃是杀人者的帮凶而已。——《论秦理斋夫人事》
思路清晰，直指关键！西洋的慈善家是怕看虐待动物的，倒提着鸡鸭走过租界就要办。所谓办，虽然也不过是罚钱，只要舍得出钱，也还可以倒提一下，然而究竟是办了。于是有几位华人便大鸣不平，以为西洋人优待动物，虐待华人，至于比不上鸡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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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下劣者，愈得主人的爱怜，所以西崽打叭儿，则西崽被斥，平人忤西崽，则平人获咎，租界上并无禁止苛待华人的规律，正因为我们该自有力量，自有本领，和鸡鸭绝不相同的缘故。
——《倒提》
与鸡鸭相比，一开始就输了。现在又有还有多少“西崽”在呢？
注：鲁迅曾对“西崽”这个词做过解释，称“西=西洋人的略称，崽=仔=小孩=boy。因此西崽=西洋人使唤的boy（专指中国人）”因为西洋人虽然不曾把中国放在鸡鸭之下，但事实上也似乎并未放在鸡鸭之上。香港的差役把中国犯人倒提着从二楼摔下来，已是久远的事；近之如上海，去年的高丫头，今年的蔡洋其辈，他们的遭遇，并不胜过于鸡鸭，而死伤之惨烈有过而无不及。这些事实我辈华人是看得清清楚楚，不会转背就忘却的，花边文学家的嘴和笔怎能朦混过去呢？——《论“花边文学”》
说到底还是中国人还不是人，而是动物罢了，现在也是。结合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愈发感觉到百年来思想从未改变。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的同胞好一些呢？究其根本，我们似乎是爱对别人和自己分级的。见到陌生人先问工作，对方要是吃公家饭的，乃是上等人，语气上便要好上几分。要是工人农民，便要开始展示自己的优越感了。归根结底，我们从未认为“生而平等”，我们没有平等的看别人的能力。我们中国是大人用的玩具多：姨太太，雅片枪，麻雀牌，《毛毛雨》，科学灵乩，金刚法会，还有别的，忙个不了，没有工夫想到孩子身上去了。——《玩具》
还是大人会玩呀。文言比起白话来，有时的确字数少，然而那意义也比较的含胡。我们看文言文，往往不但不能增益我们的智识，并且须仗我们已有的智识，给它注解，补足。待到翻成精密的白话之后，这才算是懂得了。如果一径就用白话，即使多写了几个字，但对于读者，“其省力为何如”？——《“此生或彼生”》
为了故作高深而文言是最无趣的了。